崔铭:桂华秋皎洁,中秋的诗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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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铭:桂华秋皎洁,中秋的诗与美

2024-09-15 18:30:22 来源: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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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的诗篇读不尽,中秋的故事也讲不完。

古往今来各种节日,最优美、最富诗意的恐怕无过于中秋。

中秋之美,美在季节。一年之中,“冬则繁霜大寒,夏则蒸云大热”(欧阳詹《玩月诗序》),秋天正处于这极寒极热的两端之中,炎炎暑气逐渐消退,凛凛严寒还未到来;而孟、仲、季三秋,八月居其中,此时天朗气清,风日宜人,正是一年中最舒爽的时候。这样的季节,本身就是一首动人的诗篇,请看北宋太平宰相晏殊的书写:

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晏殊《清平乐》)

这首词,没有缠绵的思绪,没有激越的豪情,有的只是一种敏锐的、细腻的,对季节之美的愉悦感受,这也是我们人所共有的感受。

中秋之美,美在风物。而中秋风物,则首推桂花。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唐·张九龄《感遇》)

春兰秋桂,生机盎然,欣欣向荣,春天与秋天自然便成为最美好的季节。桂花花形小巧,颜色也并不引人注目,“暗淡轻黄体性柔”(李清照《鹧鸪天》),仅凭目力,我们常常会忽略它的存在。然而,不经意间,当一缕清香袭来,我们总会情不自禁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欢喜地说:“啊!桂花开了!”

桂花的香,柔润、甜美、清新、浓而不腻,使人沉静、愉悦。它空灵飘逸,无远弗届,在秋光中荡漾、在夜色中浮动。诗人们想象,它一定是来自天上的宫阙:

清风一日来天阙,世上龙涎不敢香。(宋·邓肃《咏桂》)

自从分下月中种,果若飘来天际香。(宋·吕声之《咏桂花》)

如果化用杜甫《赠花卿》的诗句来说,便是“此香只应天上有”。事实上,由于它的药用价值,桂树早已被古人神化。汉武帝为求长生,曾在长安建桂馆、桂台,派方士公孙卿设供,等候仙人降临。西汉刘向《列仙传》记载,象林人桂父“常服桂及葵,以龟脑和之”。前秦方士王嘉《拾遗记》中则叙述了一个“频斯国”的故事,“其国人皆多力,不食五谷,日中无影,饮桂浆,云雾羽毛为衣”,这种桂浆十分浓稠,“尝一滴则寿千岁”。(从文献可知,桂父故事中的桂即为丹桂,至于汉武帝与频斯国故事中的桂究竟是肉桂树还是桂花树则不得而知,在文学和想象的世界似乎都并不明确区分。)因此,在神话传说中,月宫之中唯一的植物就是桂树。

月桂之说汉代已经流传,《淮南子》即有“月中有桂树”的记载。南陈后主陈叔宝曾为宠妃张丽华建造桂宫,宫门如满月,门上垂挂着水晶珠帘,后庭装饰着素粉丝网,“庭中空洞无他物,惟植一桂树”(唐·冯贽《南部烟花记》)。到唐代,则进一步衍生出吴刚伐桂的故事:

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唐·段成式《酉阳杂俎》)

因此,月圆的时候,人们仰望天空,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象:

桂宫袅袅落桂枝。(梁·沈约《杂诗》)

一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羇人独向隅。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华孤。(宋·晏殊《中秋月》)

这里“桂宫”“桂华”都代指月亮,而“桂华”又进而成为月光的美称: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宋·周邦彦《解语花·上元》)

虽然一年四季除了每月的月初和月末,只要是晴朗的日子,月亮都会出现在夜空,但自古以来,人们最钟情的仍是八月十五的满月。“八月于秋,季始孟终;十五于夜,又月之中;稽于天道,则寒暑均,取于月数,则蟾魂圆”(唐·欧阳詹《玩月诗序》),八月十五的晴朗夜晚,碧空如洗,纤尘不染,习习清风送来丹桂的芬芳,此时一轮明月冉冉升起,“肌骨与之疏凉,神魂与之清泠”,良辰美景,莫过于此。因此,若论中秋风物之美,则月亮自可与桂花相并。正如元代散曲家张养浩《折桂令·中秋》所言:

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印透山河。玉露泠泠,洗秋空银汉无波,比常夜清光更多,尽无碍桂影婆娑。

中秋之美,美在情感与哲思。在古人的思维中,日月分别代表着世界的两极,“日者阳之主”“月者阴之宗”(西汉·刘安《淮南鸿烈解》),时间上分属昼、夜,空间上分属东、西,五行中分属火、水。二者相互配合,相互依存,影响着宇宙的和谐,主宰着人类的命运。因此,自古就有祭拜日月的习俗:

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以别幽眀,以制上下;祭日于东,祭月于西,以别外内,以端其位。(《礼记》记载)

祭拜日月,寄托了人们渴望天地和谐、生活顺利的美好期望。

如果说,日光照耀下的白昼,人们忙于生产生活,献身于群体;那么,月色溶溶的夜晚便属于个人,种种情感思绪常在此时悄然升起。因此,早在《诗经》时代,那些为情所苦的恋人,便已情不自禁地将满腹心事倾吐给月亮: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诗经·月出》)

那些对当下凡庸的现实感到不满的人,便将光明澄澈的月亮想象成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宫殿,并幻想出嫦娥奔月的故事。这一故事最早见于远古文化典籍《归藏》,当时只有极为简短的记载:“昔嫦娥以不死之药奔月。”到西汉刘安《淮南子》才进一步发展出更加丰富的情节。

魏晋以后,审美意识逐渐觉醒,人们将明月清辉视为可供玩赏的美景奇观,赏月、玩月成为文人雅趣,月亮也随之成为诗词歌赋中最富表达性的审美意象。

到了唐代,在已有文化传统的基础上,人们开始将月圆与家人团圆相联系,于是中秋节诞生了,中秋团聚渐渐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期待:

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唐·殷文圭《八月十五夜》)

如此良夜,应该与亲人、爱人、友人欢聚一堂。然而“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于是,诗人笔下写得最多的恰恰是不得团圆时的思念、伤怀与祝福: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唐·张九龄《望月怀远》)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杜甫《月夜忆舍弟》)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唐·王建《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

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唐·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

发展到宋代,中国文化的理性思维日趋成熟,中秋望月所激发的就不仅仅是丰沛的情感,而有了更为深广的思索。

苏轼在密州超然台上仰望明月。因反对新法,此时他已远离朝廷六年之久,从明日之星跌落为政坛边缘人,和弟弟苏辙也长久分离,不得一见,苦闷之情溢于言表。中秋的月光照彻天地,也照亮了他的心灵。他意识到自己深陷其中的认知悖论,并毅然以超凡的理性精神加以克服。现实充满缺陷,美好无法企及,这就是生活的本质,与其在烦恼中虚耗时光,何不从苦难中寻求快乐,从不完美中发现和创造美好?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遂成为千百年来最富疗愈性的温暖诗句。

张元干在浩渺的洞庭湖上仰望明月。这位力主抗金的诗人,从步入仕途之日起,便屡屡上书,为岳飞辩诬,为改革政治、整顿经济、收复失地出谋划策,却一次次遭到弹劾、罢免。三十五岁,他再一次解官还乡,途经洞庭。时近中秋,“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诗人仰观俯察,自问平生“肝肺皆冰雪”,这样的人格精神可以超越时空,与天地合一,所有尘俗烦恼皆可摒而弃之。于是,中国文学史上便留下了一个“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的豪迈身影。

辛弃疾在铅山瓢泉仰望明月。他有英雄的壮志与豪情,也有将帅的才干与魄力,却在年富力强的壮年被迫退隐田园,先后长达十八年之久。中秋之夜,他以屈原《天问》为蓝本,向苍天发问,却不像他的大部分词作一样,充溢着盘旋郁结的悲愤与激昂,而是以孩子般的天真与诗人的瑰丽想象,提出一连串妙趣横生的疑问,“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王国维《人间词话》),闪烁着睿智的思想光辉,体现出探索宇宙奥秘的强烈好奇心。

中秋的诗篇读不尽,中秋的故事也讲不完。从先秦到唐宋,月夜的思绪日益丰富;从唐代到今天,中秋的节俗日益深入人心。这个优美的节日,承载了古往今来华夏民族的美好心愿,激发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的诗意情怀,同时也彰显出中华文化的深厚底蕴和高远境界。(崔铭)

【编辑:叶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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