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但我爱他、尊敬他，甚至崇拜他。母亲仙逝后，他独立生活，肩挑手提，种麦插秧，乐担夏日的劳苦，喜迎秋天的金黄……80岁了，我要接他来上海养老，好说歹说，他总算答应了，说“先住三个月”。我和太太都很高兴。太太开玩笑说：“爸也要‘摸着石子过河’。”

来上海后，尽管那时家很简陋，但我们仍让他单独住一个房间，放一台彩电，让他茶余饭后看看电视，或下楼散散步。我也陪他到外滩等风景点走走。父亲会做酒，甜酒酿、崇明米酒、白酒他都会做，也好几盅。我按他的习惯，早餐就给他上酒，饭菜也尽量丰富些，应该说他过得挺舒适的，但十几天后，他就说要回老家。

记得那是农历八月初十午餐时，父亲让我多拿两个酒杯斟上，待我们坐定，他就与我们夫妇碰杯。他喝了口说：“你们待我很好，但我想回乡下老家了，到你小妹家过中秋。”这是他的决定，我们怎么挽留都不能改变他的去意。他虽然没有说为什么一定不愿住下去，但我知道，他住得寂寞。我住的五楼不高，但他上下都很吃力。我们夫妇很忙，没有时间多陪陪他，周围环境生疏，语言（方言）不通，没有人和他说话，他有坐困围城之苦。老家呐，有邻里串门，小孙儿女绕膝，还可到镇上跟老友喝两杯，或到田里劳作，过得充实。

听老爸的。中秋那天，我陪他到张家港小妹家。小妹早有准备，中秋晚餐十分丰美。饭后小妹把小方桌搬到院子里，放上水果饮料，一家人围桌谈家常，赏月。是时天朗气清，圆月升空，清辉泻地。园子里桂枝初绽，香气袭人。小妹感慨说：“我出嫁近二十年了，爸还是第一次到我家来过中秋。”爸爸特别疼爱小妹，小妹也特别爱爸爸。她五六岁时曾失足掉到河里，当父亲发现将她抱起时，她已停止了心跳和呼气，但父亲没有放弃。他把小妹驮在背上，伏地做蛤蟆跳，清除小妹腹中的呛水，然后做心脏复苏，硬是把小妹救活了。小妹常说：“没有爸，就没有我这条小命。”今天，中秋月下，她又提起了这陈年往事，感恩老爸！

小妹的话拨动了我的心弦！是啊，父亲生我养我，还塑造了我。1949年春节前，父亲既不跟母亲商量，也没有告诉我，“偷偷”地卖了一亩田，然后对我说：准备准备，过年后上学。他说：“学业不能再荒废下去了，再说国民党拉壮丁，你已经上了乡政府的花名册，我们不能为国民党卖命。”

就这样，失学当了两年半农民的我，再次走进了学校！

就这样，父亲的决断改变了我的命运，有了我的今天！

我和妹妹在皎洁的月光下，把感恩的情思一起投给了父亲！

夜深了，皓月当空。我和妹妹一起扶着父亲去休息。

出乎意料的是，妹妹让我和父亲睡一张大床。离家几十年后，还能与父亲如此亲近，我深感幸福！我侧身偎依着父亲，在思绪绵绵中慢慢睡去……（陆士清）